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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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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的父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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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被 萧萧暮雨 设置为精华(2007-04-01)

  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,我这半生的人生轨迹,是沿着父亲走过的路走过来的,我是父亲的儿子,我在一直努力能做到父亲那样,给我的儿子做个榜样,一个父亲的榜样,一个男人的榜样。小时候做作文,老师出的题目是“我最崇拜的人”,我写的是毛主席还是周总理,已经记不清楚了,但是如果现在写作文,我会毫不犹豫的写上,我最崇拜的人——我的父亲。

  父亲在二十六岁那年认识了母亲,两人整整谈了八年恋爱,父亲常对我们夸口,我给你们找了个这么好的妈妈,当初是用过点计谋的,母亲则笑骂父亲老不正经。谈恋爱时的母亲举止斯文,标准的大家闺秀,那天两人走在路上,父亲突然有了个念头,想试试母亲心地是否善良,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,忽然仰面跌倒在地上,口吐白沫(后来我才知道,吐白沫只是父亲的众多绝技之一,父亲最拿手的是冒充高血压,能在几分钟内把血压飙高,然后到医生那里混病假,不知道是弄假成真了还是本身真的有高血压的潜质,五十岁后真成高血压了),可把母亲吓坏了,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,大喊救命啊,召来了一辆三轮车,正准备和帮忙的路人一起把父亲抬上车,父亲觉得不好再装了,翻身爬了起来,向大家打了个招呼:没事儿了,好了好了,谢谢大家啊。然后拉着母亲就走,母亲是又好气又好笑。

  四岁那年,父亲牵着我的手走在马路上,看到了店里的玩具娃娃。
  我:爸爸,我要买娃娃。
  父:不行,这有什么好玩的。(其实是父亲兜里没钱,那时候的人都很穷)
  我:我要嘛!
  父:别在路上吵,很难看。
  我:我要我要!!
  中间哭闹了几分钟,其实在热闹的马路上,拖着一个吵死人的小孩是很丢脸的,今天换做是我一定会发火,但我老爸是属于绝对强悍的那种人,既没有不耐烦,也没有动怒,他只是突然大声的跟我说话,很大声,大到马路对面的人也能听到他的话,而且是滔滔不绝。
  父:我没有钱,家里很穷,如果买了这个娃娃,明天家里就没饭吃了,你没饭吃、我没饭吃、你妈妈没饭吃、你姐姐没饭吃,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好?你想一想,是吃饭重要还是娃娃重要……
  我大惊失色:爸爸!!!
  我才多大啊?四岁的孩子碰到这种突发事件,就只会哭了,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。聚集的路人越来越多,看着一个大声讲话的爸爸和一个傻傻的无助的小孩,个个惊愕不已。
  我:呜呜……爸爸,我不要娃娃了,我们走吧……
  父:很好。
  然后若无其事的样子,抬头挺胸,拨开人群,拉着我走路。
  父:大家好,没有什么事情,请让开,我们要走了。
  满头问号的路人逐渐散去。
  父:被一堆人围观,很丢脸吧?
  我拼命点头:嗯……
  父:所以,以后不要在路上吵闹(看电视剧“过把瘾就死”,王志文因为不耐烦江珊在路上吵架,甩手就走,发现大多数男人都对女人小孩在街上大吵大闹很反感)。
  父:作为一个男人,行为、谈吐、内在都要优秀,在大马路上丢人现眼,太失败,不够资格当男人。
 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:懂了 (当时可能不怎么太懂,现在是肯定懂了) 。
  那次真的是丢脸,虽然我觉得有一多半是父亲丢的……不过看起来他完全不在乎。
  不过自此以后,我再也不敢在街上喧哗吵闹,一次都没有。 

  父亲带我去一家远亲拜访,据说这家人很有钱,解放前是南洋烟草公司的老板,2000年的时候我碰到过这家的人,现在住加拿大,生意遍布美洲亚洲、甚至非洲,家财亿万那是肯定有的。父亲从小教导我,不要因为别人有钱就去刻意的巴结,也不要因为别人没钱而看不起,做人的基本原则是不卑不亢。父亲平时基本上不和这家人来往,是他们托父亲打听一件事情,才有的我们父子俩上门。
  印象中那是幢很漂亮的花园洋房,女主人是父亲的表姐,谈吐气质只能用雍容华贵来形容,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还真没有碰到过超越她的女人,坐了有半小时,临走的时候,女主人给了我两张“大团结”作为见面礼,整整是二十元人民币,唬得我一愣一愣的,简直不敢相信,过年的时候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的压岁钱也不过是五块钱的尺寸,那是七十年代末的二十块啊。
  父:那怎么好意思啊,不行不行……
  女主人:小孩子的见面礼,应该的应该的。
  父转身看我:还不快谢谢?
  我:谢谢。
  心里是一阵狂喜,有这么多钱,该怎么用呢?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东西了。美好的情绪并没能延续很久,从那幢洋房出来没多久,父亲就把那二十元从我的口袋转移到他的口袋里去了。对这种巧取豪夺的行为父亲称之为民主集中制,后来向他提起此事,请他解释民主集中制的含义,集中我是看到了,民主体现在哪里?父亲说,在人家面前,这二十元放在你口袋里,这就是民主,大家都看得到的民主,出来后就该集中到我这里了,民主虽然放在前面,但是重要的是后面的集中,为什么说集中是最要的呢?打个比方,民主是毛、集中是皮,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成年后,再回味父亲对民主集中制的阐述,不觉佩服得五体投地,简简单单几句话,比书上的长篇大论解释得还要清楚。父亲关于小孩不能有太多的零花钱的观点我是深以为然,小孩没有自控能力,经不起外界的诱惑,适当控制零花钱是很有必要的。

  父亲身高一米八,身强体壮,在格斗方面很有一套,跟人单挑从来没有吃过亏,曾经和一个据说很会摔跤的蒙古人交手,一个照面,把个两百斤的汉子拦腰给拎了起来。在我眼中一直英勇神武的父亲有一天却鼻青脸肿的回家,母亲看得心疼死了,细问原由,是这么回事情:看到一个小偷行窃得手,父亲大喊一声抓小偷,就冲了上去,小偷撒腿就跑,追了整整一条马路,眼看追上,不想旁边冲出两个小偷的同伙拦住父亲就打,那个小偷再回身加入战团,一对三,父亲也不落下风,旁边马上围了好几十人,突然小偷大喊打小偷啊,那个年代的人不像现在这么冷漠,个个都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,听小偷这么一嗓子,旁观的路人是群情激愤、一拥而上,把父亲这顿胖揍,末了还押到派出所,等民警同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,小偷早没影了。母亲说都被打成猪头了,下次让你还多管闲事,父亲说以后碰到这种事情还是要管,别说被打成猪头,打成牛头也要管。母亲拿他也没辙,父亲做人有自己的原则,他认准的道理轻易不会改变。

  父亲早年中学毕业后就参加了部队,照他的话“没有不会做的,只有你不肯去做”,一口广东话的他,没有任何音乐基础,他敢站在台上做指挥教战士们唱歌。父亲最喜欢的是踢足球,他所在的军足球队在全军很有名气,后来有三个人上调八一队,老球迷应该知道,八一队是国内著名的劲旅,在九十年代的职业联赛之前,纵横国内球坛,多次夺得全国冠军。他所在的球队把当时名气颇响的复旦大学打了个九比二,仅仅输给华东体院(也就是当时的国家队)零比二,父亲最得意的是曾经在三十米开外打进过一个凌空抽射,至今还常跟我提起这个球。我问他难道后来就没有类似的进球么?父亲想了想说,没有了,有点蒙的成分,这种进球放在现在的欧洲联赛上也能算得上世界波,这一辈子能蒙中一次就很不错了。父亲是球队的队长,复员多年后和战友联系,人家还都叫他队长,不过他的这些战友多数都没在部队混出名堂,只有一个在军事博物馆做到少将,一个做到航空部队的仓库主任。父亲是师政治部主任助理,由于有一个海外关系,做的是上尉的工作,但肩上只挂了个准尉的牌子,入共青团还审核了三年,在部队入不了党就不会有出头之日,思前想后,父亲就复员到了地方。

  父亲有个习惯,就是宁愿早到一个小时也绝不迟到一分钟,并在他生平的多次约会见面中一直贯彻得非常彻底。复员到地方后要去新单位上班,父亲得到的通知是让他上午九点到人事局报到,他八点半不到就来了,八点半来了个领导干部模样的人,一点人数,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齐了,跟我走吧。在单位里干了三个月,领导找他了,你的档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转过来啊?父亲也觉得纳闷啊,上人事局一问才知道,他去错地方了,他是九点钟的那批,偏偏那天他早来了半个钟头,而那批人有一个没来,阴差阳错就加入八点半的那批了,人事局领导说既然你已经在那里做了三个月了,那就做下去吧,档案我给你转到新单位去。

  当初父亲和母亲结合的时候,外婆是极力反对的。因为父亲不是本地人,照本地话来说,是一个“没有根的人”,但是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很伟大,从来都是乖乖女的母亲生平第一次违抗了母亲的意志。到后来提起此事,正是大家在看电视的时候,父亲突然指着电视说,就是这句广告词了,魅力不可阻挡,我当时实在是太有魅力了。大家哄然大笑。说实话,父亲当时确实是很受女孩欢迎,身材高大、相貌堂堂、工作出色、尤其和人相处很有一套。单位里有两大“撬客”,誓不两立,但居然和父亲都是很要好的朋友,从来没有在父亲背后说过他一句坏话。父亲的为人处世之道就是真诚为先,不记仇,单位里工作脏的、累的、苦的抢先做,常跟我说,年轻人不要怕苦,累不死的,一觉睡好,精神头又来了,吃小亏就是占大便宜。自从结婚后,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,父亲都会匀出一半来,让母亲送到娘家去。后来外婆胃癌到了晚期,癌细胞全身转移,震动一下就痛得要命,由于房子是老式的三层阁,楼梯极其狭窄,想把外婆送医院,却根本不能移动,家人都手足无措,最后是父亲双手平伸,把外婆托在手里,一步一步走下楼梯,为此落下了一辈子好不了的腰病。

  父亲的动手能力极强,家里什么活儿都由他包办。VCD影碟机的那个托盘弹不出来了,父亲用螺丝刀打开机器,三弄两弄,再合上,插上电源,动了!我问父亲是不是过去弄过,父亲说第一次修,简单的很,机械问题。我粗心大意,放了两张光盘在光驱里,光驱弹进去后不读盘,一看,坏事儿了,是两张盘,再按那个按钮,死活就是不弹出来,就是在里面拼命的“呜啊呜啊”的转,我想这样下去光驱不就要报废了,急忙关机,对着光驱发楞。父亲看到了,问:你不是学过计算机维修的吗?拆开来看看。
  我:我们这个叫二级维修,也就是把各种硬件搭积木一样搭起来,和外面计算机广场里的什么技术员是一样的臭水平,什么时候硬件坏了,你看到他们会修吗?只会装WINDOWS和装机,碰到具体问题都要傻眼。
  我把光驱从机箱里拆下来,正琢磨该怎么办呢?父亲手里攥着一把小螺丝刀过来,把光驱拿过去。
  我:不行啊,坏了可怎么办?
  父:你现在这样和坏了有区别吗?
  三下五除二,父亲就把光驱解体了,把两张光盘取出来,再把光驱组合好,放进机箱里,电脑一启动,光驱又能用了。
  父亲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得心应手,我们家住二村,在三村也有房子,午饭后,父亲拿着一个新的三保险门锁上那儿换锁去了。晚上六点多钟才回来,一进门就说,想不到换个锁居然用了五个多钟头,我要是做这行的非要饿死不可。听了这话,把我乐得,一口茶喷了出来。

  在别人眼里,父亲是极其普通,在我眼里,父亲是我一生的榜样,小时候大人都说,你长得很像你爸爸、你走路很像你爸爸,我一直不觉得,再大些知道这都是大人说的客气话,除非有意找茬,否则就算父子长得差异再大,也不会有人当面说什么你的儿子长得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啊,这不找揍么?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,我真的长得很像父亲,走路的姿态也像,待人接物也如同一辙,这么些年来,父亲的言行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,我以我是父亲的儿子为荣,我爱你,父亲。 


此文首发六月联盟,在征文活动中获第一名,发贴ID乾隆,因为现在六月已取消除版主之外所有会员的搜索功能,我一时找不到原文链接,所以只给出乾隆文集,该文收录在文集的4楼,我在4楼最后写了“风云墙的阿棠”六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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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7:47 | [楼 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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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父母在孩子的眼中是个巨人  他们的人格影响着孩子的未来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7:50 | 1 楼
    阿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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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引用第1楼萧萧暮雨于2007-04-01 17:50发表的  :
    父母在孩子的眼中是个巨人  他们的人格影响着孩子的未来


    问一下斑竹,四千余字的原创,文字通顺、没有一个错别字,20分会不会低了点?

    这篇文章是我这些年来写得最动情的,原本只准备写一两千字,但后来就刹不住车了。希望斑竹能仔细看一遍后,再给一个合理的分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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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7:55 | 2 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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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引用第2楼阿棠于2007-04-01 17:55发表的  :


    问一下斑竹,四千余字的原创,文字通顺、没有一个错别字,20分会不会低了点?

    这篇文章是我这些年来写得最动情的,原本只准备写一两千字,但后来就刹不住车了。希望斑竹能仔细看一遍后,再给一个合理的分数。


   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。

    ps:楼主可以去置顶的申精帖申请精华。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8:02 | 3 楼
    阿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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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引用第3楼asolory于2007-04-01 18:02发表的  :


   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。

    ps:楼主可以去置顶的申精帖申请精华。


    好的,已经跟贴了。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8:06 | 4 楼
    萧萧暮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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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可以申请精华的说  PS:  给与加粗,加亮本身就是对楼主文章的认可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4-01 18:37 | 5 楼
    王梓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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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写文章为了FYB  啊。。。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5-03 23:14 | 山东省潍坊市 潍坊学院 6 楼
    xiao-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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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写的不错。其实每个人的父亲都是很出色的。
    思念是一只小羊温柔的咀嚼着我的忧伤。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5-04 20:50 | 7 楼
    ymsr96596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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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这么好的文章,我都感动了,应该申请加精。
    顶端 Posted: 2007-05-04 22:34 | 8 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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