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揉着脚后跟，把身子弯得像父辈们一样。眼睛使劲往上翻，就差口吐白沫了。
最好能够像相片一样可以紧贴地面，充当地板图案。
张三必须这么想。一来呢，尽管低处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，但可以隐蔽地看，这在隐私张扬的新世纪是多么地适宜并且重要啊！张三把“啊”后面的“！”想得意义深远，语气呢，也拖得很长。于是，自然想到第二点——谦虚地体验老辈人在地里的艰辛。比较奇怪，这几天，他一低头就想起了父亲。父亲上个星期说冬天到了他埋葡萄藤很辛苦，直站着使不上劲，半站着骨头酸，所以就跪着了。父亲只是想表达一下年龄不饶人的感慨，顶多也就是委婉教育一下张三，让他知足常乐，别整天这山望着那山高，张牙舞爪的，不知好歹。张三的心不是铁打的，咯噔一下，说，爸，你悠着点，明年把葡萄毁了，不种了，我养你。父亲早挂了电话，张三这头，死死地攥着手机，硬是挤不出一颗眼泪。接下来，铃声就响了。张三急忙忙地冲下楼，在下楼梯的那一瞬间，他想起来父亲，在弯腰揉脚后跟的一刻他又想起了父亲。这不是简单地巧合。同时他也坦然承认，以前从没有想起过父亲，这一点在和自己的女人深切交谈中也成了不可辩驳的事实，并且被认为是青年男人共同的嗜好。
早年土地上那佝偻着的身影如同小毛孩，打扰着张三的视线。他非常想弄清楚刚才是谁在看他，不怀好意或者颇有心机地看。他不能说现在的学生没大没小，社会总在进步，学生是社会的未来，否定学生就是否定社会，否定社会那就成了反社会反人类了，罪名不小啊。很明显，张三的思维严重混乱了，我们说，即使学生是侮辱性地观察自己，甚至把自己当成是大熊猫一样来观察，用校长的话说，何尝不可以呢，老师牺牲一下自己难道不可以吗，老师是什么，是蜡烛，照亮了自己燃烧了别人。当校长在会议上如此激动演说时，张三噗哧笑了一声，当说到蜡烛，张三笑得更厉害了，捂着嘴偷偷告诉旁边的同事说，老大说错了，是照亮了别人燃烧了自己。同事说，我知道。张三纳闷道，知道怎么不笑呢？同事说，其实意思是一样的！
张三始终觉得自己还不够当蜡烛的标准。就像不够入党一样。
张三又觉得如果是80年代也许自己真的就做了蜡烛。就像理所当然地入了少先队员一样。
张三看着一个学生，终于鼓足了勇气说，我这脚没什么的，我不是没有鞋穿，我是……
学生大步流星上了楼。留给张三的第一印象就是，这绝对是一个爱学习的惜时如金的好孩子。纤细的双腿牢牢地留在了张三的瞳孔上，可以肯定地说，她还是一个漂亮的好学生。这样的学生在这样的学校简直是凤毛麟角。
剩下的五分钟预备时间里，张三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男孩子和部分女孩子嘻嘻哈哈上楼，或大摇大摆，或步履开阔，或老态龙钟，或大腹便便。但没有一个人穿拖鞋，毕竟这是冬天了。张三想，奶奶的，笑话我，如果是上个月你们还不个个和我一样穿拖鞋么。说到这里，有必要打断各位看官的思路，补充几句。这里的学生夏天都穿拖鞋，到了教室，男生就打赤脚，女生就半赤脚。尽管学校三令五申不允许穿拖鞋，但根深蒂固，已经有好几十年的传统了，尤其是个别领导带头模范作用不可低估，所以也就马马虎虎，得过且过了。好在张三意志坚定，除特殊情况外，拖鞋的行走范围一般仅仅停留在房间之内。不过，他倒养成了穿短裤的习惯，很有女人故意裸露的嫌疑，但就是死活不承认，说都是天热的缘故。这家伙胡搅蛮缠起来，谁的话都不听，谁他都敢惹，不过关于拖鞋，他是有深切体会的。那时他们学校也规定不许穿拖鞋和短裤，那时的孩子比较规矩，当然也因为老师的话在那时就是圣旨，所以上课都是清一色地昂首挺胸，气宇轩昂地听老师讲课，纽扣紧逼领口，严严实实，不敢有半点马虎。一天实在太热了，张三边给女同学讲题边情不自禁地脱了鞋子，两只脚板相互搓着，舒服极了。大概是女同学让他忘乎所以了，反正上了课他的脚板贴着凉丝丝的地板，心里熨贴美了。老师说，张三，这道题怎么做？张三“啊”了一声，赶紧站起来叽叽歪歪说了一通。老师说，上黑板演示。张三说，哦!可他就是像定住了一般，苶在那里，最后只好吱吱唔唔说，老师，我不会。这几个字让全班同学的眼球齐刷刷都倒向了他，张三不会，天大的笑话啊。那天老师像中了邪一样非要张三上黑板不可，大有拼命三郎的味道。折腾了半天，他最后脑袋贴着胸脯，脸紫得像烂茄子一样，说，我鞋找不到了。后来才知道早在他给女同学讲题的那一会，鞋子已经被人秘密转移了，又后来，也就是今天，那个人成了那女同学的男人。张三知道真相后，失望地叹了口气，说，十年前的孽债原来如此啊！不过，话又说回来，那次事件虽然没在张三以后的人生里留下什么大的伤痕，但已经严重地打击了他穿拖鞋的积极性
言归正传，时间拨到公元2007年11月1日这天。当医生敲打着张三的脚趾说需要一个月的时候，张三马上忘记了疼痛，想起了公元2007年12月2日那天他不是揉着脚后跟，而是右脚大拇指，或者说，他是应该揉着大拇指然后再声东击西地揉脚后跟，以达到偷梁换柱混淆视听的效果。可惜的是，他低估了学生的眼力。这个学校的学生个个眼睛明亮，不像张三架着一副满腹经纶的眼镜，说实在的，要不是现代科技发达，使镜片的厚度急剧下降，他的鼻梁肯定会长久地受到摧残和折磨的，弄不好，此刻已经变形致残了。想到这里，张三心头掠过阵阵寒意，庆幸自己出生在了一个好地方和好日子。然后，看着学生一双双秋水般的眼睛，他不能不满怀羡慕和嫉妒，他多么想让学生看自己的脚时也用这种眼光，充满爱怜和友善。天是比较冷了，张三冷吗，冷，除非他炼成了火趾金脚，那就可以和学生的火眼金睛有得一拼。可惜他不是，就一副凡夫俗子的媚骨，上课躲在讲桌后面撮脚板，提心吊胆，生怕一不小心拖鞋被撮到讲台下面，那麻烦就大了，弄得哄堂大笑不说，被校长安插在班上的密探知道的话，那事件的整个性质就直接升级了。大冬天的，穿拖鞋，很明显是故意破坏教学活动，要么就是玩什么个性，要写检讨的，张三刚做班主任那年就已经给领导写过检讨了，其中个味一言难尽啊！所以说，张三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把精力的三分之一分散到了那一个脚趾上了。这简直是对学生和教育的侮辱啊，七十人的泱泱大班重要还是那不到一两肉的脚趾重要，校长肯定会说，祖国的花朵重要！确定了这个毫无疑问的轻重关系后，张三作了一个比较英雄的决定，从明天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，穿皮鞋，还要正宗的牛皮。注意拿定，人心里也舒坦多了，用袖口抹抹额头渗满的汗水，张三说，继续！学生愣在了那里，好好的，继什么续呢？接下来是一阵窃窃私语，许多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张三扫描个干干净净，那一刻他就像被拨了鳞片的鱼，绝望地在讲台上自言自语。后来他回忆说，终于明白了领导为什么都谢顶，为什么人们都说领导日理万机而没有人说工作在第一线的人最辛苦，那绝不是简单拍马屁，不是客套，不是世故，而是实事求是，因为真正作出一个决定是件非常伤脑的事情，国家又不发什么脑白金和黄金搭档，谢顶是自然的了。所以，张三通过这个痛定思痛的决定，也衍生了另一个决定，那就是以后再也不拿领导开涮了。
人生的进步就在这一念之间。医生说，趾甲嘛，我建议不要拔，还是抹药，天天洗天天抹，一个月应该好的。那是的张三还比较幼稚，唯医生是从，连声说，是是是，谁想拔趾甲呢，十指连心，江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一个月后，张三说，脚趾好像不肿了，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，我倒是宁愿拔甲。他说的没有至尊宝漂亮，但他成熟了一步！
张三的腰终于直起来了，忍着痛疼，把拖鞋踩得死死的，硬是不让它发出噗嗒噗嗒的声音。他站在风中，微笑着，对每一双可疑的目光说，我是有鞋穿的，我明天就穿皮鞋。然后转个身，继续说，我的脚有病，我已经穿够一个月了，我可以不穿了。
身边的学生像风一样疯狂地往楼上冲，正式上课铃响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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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发时间：2007-12-06 16:40[ 此贴被zimotianyu在2007-12-17 08:39重新编辑 ]
